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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春(魏长泽&藏色散人)

三月的风已带了些薰然的暖意,枝头绽开了明艳的红,真似旧话本里说的“喷火蒸霞”。

又是一年春。

我看着这充盈天地间的盎然春意,再次明晰地忆起那张比杏花还要好看的面容。鹅蛋脸上俊俏的眉眼,两颊上一抹红云,上扬的唇角,或嗔或笑,鲜明生动。

藏色,我好像又有些想念你了呢。


藏色是邻家的姑娘,父母宠爱,从小不用那些女儿家的规矩来约束,故而心性顽皮、风风火火、喜怒皆形于色。

正合我心。

从小我就喜欢逗藏色,喜欢看她有些又气又笑的模样。当然我是万万不敢真的做恶作剧来捉弄她的,最多说些贫嘴滑舌的玩笑话,惹得她瞪圆了两个眼睛作势要来打我,我便笑着边躲边虚张声势地喊痛,心底却分明是美滋滋的。

我那时最常开的“玩笑”是:“藏色,等我以后出息了,一定去找你爹娘提亲,风风光光地把你迎进我家来,让你当世上最俊的新娘子。”

当藏色笑着却将小拳头不痛不痒地捶在我肩上时,我嘴里喊着疼,心下却暗暗地想着:这并不是玩笑话。


各自长大些后,藏色她父母就不太放心让她总和我一起玩了。但仿佛当真心有灵犀似的,我们会心照不宣地找机会碰面。这时当然过了胡闹开玩笑的年纪,见面时便聊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多时候都是我在说话,张家的狗伤了李家的猫所以李家的小子为了报复就去偷了张家的鸡,诸如此类,自说自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藏色笑着口上调侃着说我总喜欢说些无聊的琐事,却每回都不打断地纵容我说完。

我知道其实藏色最是心肠软的,虽然总会笑话我是个爱吃鬼,但又每回都偷偷从家里给我带些糕点和她做手工艺的父亲做的新鲜玩意儿。我感动非常,遂决定趁家中大人不在时领藏色来家中自己做些吃的招待她,于是炸掉了家里的锅。

表明心迹是在我要上战场的时候。其实也没有说什么缠绵悱恻的蜜语甜言。我傻傻地郑重地发誓:“藏色,等我,我一定会打个大胜仗,然后回来就和你爹娘提亲。”

这次藏色没有像往常那样满不在乎地笑我贫嘴滑舌。她两个好看的眼睛里闪着泪花,看得我心疼:“哥,我一定等你!”

我上路了,没有回头,因为怕会看到藏色的眼泪就失了斗志。

后来我在大漠荒烟中经受了北风的冷冽、刀箭的凶猛,领略了兵戈的残忍、生死的无常,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在滚烫地燃烧,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冷风刺骨的长夜。在那些刀光剑影暂时退场了梦境里,从来都只有一身红衣的藏色,未遮上盖头,脸上是温柔的笑容,眼里是坚定的等待。


带着满身的新伤旧痛与满心的紧张期冀归家时,我有些恍若隔世的幻觉,尽管我知道这场仗相对老人们讲到过的过往那些战役来说并未持续很久。

我又见到了藏色,她这些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看起来愈发明丽大方。我的脸上身上却都已刻上塞北的寒风与黄沙的痕迹,让我不由得自惭形秽。藏色愣了一下便快步向我迎来,泪水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淌落下来。直到她到我面前,说我哭得真丑,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也已泪流满脸。

那日我们相对许久,又哭又笑。然后才哽咽着问彼此这些年来的近况。我轻描淡写了那些艰难险阻,只是以兴奋的语气给她讲一些边关奇遇;她静静地听,脸上带着担忧和犹豫。后来她才带着些愧疚的语气和我说,这一片最有钱有势的温家已和她家提亲,并对她父母放了狠话、摆出了一副不死不休的嘴脸。


之后发生的事情的走向便开始失控。我不愿记得却又无法遗忘。

听闻藏色遇到的境况后我心头火起,又痛恨自己无能。当晚喝闷酒后迷迷糊糊地晃去温家,正逢他家的二儿子从外面花天酒地后回来,摇晃着和他身边那帮仆从得意地说要娶了藏色回来做妾。凭着这些年的历练积累的蛮力同几分酒意竟是以一敌十,我将这小子和一众仆从痛打一顿。

然后可想而知的,我自己也未能脱身。被惊醒的温家众人将我扣了下来。

第二日,藏色的父母便来了温家。不知是温家人叫过来的,还是藏色预感到了什么并说给了二老。我本以为他们会怪罪我坏女儿姻缘与声明,没想二老竟是开口为我求情。温家父子恼羞成怒,当场破口大骂,胡乱说了关于藏色的很多不堪入耳的话。

我虽被绑缚却一直试图挣开,此时更是怒气冲天。正待跃起,却见藏色的父亲先忍无可忍地举起凳子砸了过去。然后一瞬间又猛地停住,凳子重重落地,老人家也摇摇晃晃地颓然跌倒下去。再看时已是面无人色气息全失。

后面的记忆随着神志一起,都是混乱模糊的。温家最终是放过了藏色,而藏色父亲的生命、藏色母亲的神智、还有我的一只以惩戒之名被温家斩去的手臂,都作为这场闹剧的惨烈代价,永久地留在了那段痛彻心扉的记忆里。

我离开了那个春天会开满明艳的杏花的地方,带着防身的利剑、度日的银钱、一副残破的躯体、一颗冰封的心。没有和藏色告别,因我再无法直面那张杏花般美好的面孔,我怕看到她眼里的黯淡。

离开前,我拜托在军队时结识的好友蓝启仁关照藏色同她的母亲,并将藏色从前送给我的那些小工艺品也转交与他。我自知已不配也不敢再拥有这些纪念物,也没有勇气去决定是否要将它们归还给藏色,因着这每一件小东西都在提示着我们当中跨不过去的鲜血和死亡、亏欠和绝望。

我一个人东飘西走,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很多事情,遇过很多很多的人,看过很多很多的风景。须发在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里不知不觉褪色成灰白的老态,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时间到底已过去多少年。

有一天蓝启仁不知如何找到我,或者是我写信告知了他我的所在,这并不重要。他给我带来家乡的老酒,告诉我家乡的杏花开得正艳。我们一同痛饮。

他说,藏色大概快要成亲了,近来江家的少爷对她颇为关照,对旁人只说是好友。这江少爷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俊俏儿郎,还知书达理,人们都说他将来是有做官的命的。他还说,藏色的母亲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是岁数大了体弱多病。

我那天喝了很多酒,不停地嘱咐他继续照看和保护她们。


前些天我又见到了蓝启仁。他依然给我递上家乡的老酒,自己却并不去饮,而且奇怪地静默着一言不发。

我便也沉默着,拿着酒壶就仰头灌下去。半晌,他开口说,藏色病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她并未与那江少爷或其他任何人成亲。她一直念着你。


那晚我久违地梦见了一身红衣的藏色,没有披上盖头,但脸庞是模糊的,仿佛隔着水雾,令我看不到她的神情,不知是伤心是哀怨是等待是期盼。

翌日醒来后我便义无反顾地向着一个方向匆忙赶路,心中炽烈的急迫和莫名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不明原因,只听得有声音在耳边催促:快呀快呀!

经过数日的披星戴月,待到那熟悉的团团红杏扑入眼帘,我才惊觉,这些年其实我或许从未真的走出多远。

花团锦簇。喷火蒸霞。

我看着这充盈天地间的盎然春意,再次明晰地忆起藏色好看的面容。

又是一年春。杏花开得正盛。

藏色,你会快快好起来的。

这次我再不会离开。

  

(注:这篇文由我之前在其他平台上发表的原创文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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